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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灰坐在黑森林小酒館喝果汁。昨晚他把賣藝掙來的錢,統統給了旅館小老板。我睡得很踏實,但醒來後再次窮得一幹二凈,只剩下六枚鎳幣。

阿灰盛情邀請下,我們要了兩根麥稭管,一人喝半杯。

黑森林的小老板算是臨危不懼的奸商,他把修補店面的錢省了,打出“神跡廢墟”的賣點,說什麽這是諸神顯靈後的遺跡,店裏所有的東西因此翻倍。

“奸商萬歲。不然我們還能再點杯西瓜汁的。”

阿灰又深吸了一口番茄汁,大聲感嘆。

我說總比南瓜汁好,阿灰連忙點頭。他已經患了“南瓜恐懼癥”。

鄰桌趕時髦的小夥子們,爭先恐後在半壁廢墟裏,一邊喝著酒精,一邊唾沫橫飛。

我聽了下,他們似乎提到,今天守城士兵搜索的都是平民家。貴族們則有豁免權。

我瞥了下嘴,小聲說,“那不是白搜。”

阿灰聳聳肩,更小聲回我,“裝裝樣子。這本來就是貴族家的孩子游戲玩過火了。”

“你說倆姐妹後來爬過去了麽?”我問。

阿灰搖頭,他分析下來第二個明黃色煙花是集結號,該散就散了。

然後,我們沾著西瓜汁,不停在木桌上圈圈畫畫,試圖分析局勢。

女巫游戲,被騙的見習法師,魔法師協會,E級任務。

阿灰眨了下眼睛,一把搶過西瓜汁,猛灌了一口,說這樣零零散散分析,不如我們來陰謀論一下。

然後,我聽到一段十分陰謀的論調。我拍拍他腦袋,誇他腦回路溝壑很深。

阿灰晃晃食指,一副“茉莉姐姐,你太單純了”的樣子。我黑線。

他說的大意是,女巫聚會應該是每個貴族家族在挑選繼承人時的手續。

他們借著小女孩子的名義,不停深謀遠慮,策劃各種事件。無論是培訓能夠煽動人群的演講家,還是試圖凈化靈魂控制意識,把每個人都變成活傀儡,都似乎在為戰事準備。

一夜之間,火燒小酒館,書留血字,造成整個城市平民的惶惶不安。又乘機散布末世謠言,分明就是有某個貴族在試探人們的反應,留下蛛絲馬跡再推波助瀾。

姐姐的藝術天賦是同步殺戮畫面,妹妹的則是模擬戰爭悲催場面,徹底摧垮人們神經。

換而言之,這事深究起來,要找每個女孩子的家長。開個家長會。

阿灰最後一句總結,讓我一噴了一桌子西瓜汁。我郁悶地看著他,“照你這麽分析,協會把這個任務定位E級,不過是誘騙我們這些笨笨的見習生”

阿灰點頭,“聽姐妹二人的口氣,協會與貴族合作不是第一次了。我就說了,居然只有黑魔法的協會,肯定蹊蹺。”

“哦,埃裏克覺得很蹊蹺?”一個和藹的聲音自阿灰肩後響起。

我們嚇了一跳。

一擡頭,看見一張熟悉且笑容可掬的臉。是魔法協會報名時的老先生。

“老先生,您啥時來的?哦,不,我們說笑而已,協會當然是帝國最……”我開始語無論次地讚美。

老先生搖頭晃腦打斷,“好了好了,也難怪你們會懷疑的。最近新手失蹤人數上升,我們協會也很拙計啊。聽說好幾組見習生又失蹤了,我才急著挨個來親自看你們。”

他說得語重心長,我們也不好撕破臉。

作為一個見習法師,與老資格協會人員翻臉,也實在不是什麽好事。

我們趕緊點頭,淚眼朦朧謝謝他關心。又請他提點下關鍵線索。

他粗糙而年邁的手,輪流摸著我和阿灰的頭,咳嗽了一聲,“你們可以試試去找那個會長……”

砰——一聲巨響。

老先生被彈開幾步遠,狠狠摔倒在地上。椅子砸到他腦袋,他額頭滴下赤紅血珠。

年輕人們三三兩兩逃走,奸商老板蹲到了調酒臺下。

只剩下半壁的墻,再次破了個窟窿。有人身材瘦長,站在滾滾煙塵中。

“連最後一組隊伍也不放過?協會秘書長也收斂點吧。”

說話的人一身深藍色軍裝,軍帽壓得很低。看軍銜是個上校。

順著聲音看過去,我們卻發現小小的酒館周圍已經被武裝士兵包圍了。

“利斯閣下,軍方已經查證你試圖引誘未成年少女,以女巫聚會為幌子,制造都城混亂。”

上校嗓音低沈,軍帽微微擡起,眼神犀利,“你被捕了。”

兩個武裝士兵迅速上前,一左一右挾持老先生。

老先生一掃平時的和藹可親,鸛骨高聳,眼神陰騭。他念起咒語,一個五芒星結界自腳下緩慢鋪展。

巨大的五芒星一下子就鋪滿了整個小酒館。我試著移步,但腳下的土地似乎牢牢拽住我。

士兵們也發覺了這個問題,一時驚呼聲此起彼反,大眼瞪著小眼。

“你說查證,證據呢?”老先生問得慢斯條理,掏出手絹擦擦額頭。

他盯緊上校,步伐慢慢往門外退。

“證據麽?”上校邁開步子,靠近他幾步,手上舉起一張羊皮卷,“這上面可是有你與每一個女巫組織成員的罪惡交易記錄。每一個項目都標價清清楚楚,要我念麽?”

“人體試驗單次20個金幣,煽動演講單次40個金幣……”

老先生眼珠滾動,嘴角微微彎曲。

上校頗有耐心,從頭到尾一一念完,還不忘解釋,“所謂人體試驗,單次還是指成功的價格,每一次試驗都意味著至少犧牲三到四位見習法師。”

老先生身形晃動,又念了個咒語。這一次空氣緩慢凝結,結界中的時間仿佛比外面走得慢。

我心臟跳動的速度開始放緩,呼吸也逐漸凝固。我猜他大概用了一個高階的時間凝結法術,以此徹底將我們凍結在五芒星法陣之內。

但他說話的速度並未減慢,聲音還很愉悅,“協會不缺錢,女巫組織都是些更不缺錢的貴族小姐。這個證據太可笑了。”

“是麽,那麽這個呢?”中校一翻手,另一張更長的羊皮卷鋪展開來,一直滾到地上,“這是你與會長的計劃書,從部署吸收每個貴族家族的女孩子入會,到逐步改造凈化每個會員,一直到昨晚的血字事件,接下來還有策劃煽動守城軍叛亂,勾引鄰國逃犯,一直到最後引發各部分軍隊勢力混戰,天下大亂。”

中校說得抑揚頓挫,語速也絲毫不慢。

老先生對時間凍結法術掌握嫻熟,我嗓子已經很難發音。一個收縮喉嚨肌肉的動作,已經被無限延遲。

甚至轉動眼球都十分艱難,只能用眼角餘光看到士兵們不知為何又緩緩行動起來。

“這麽詳細覆雜,但可行性為零的計劃,不愧是閑得發慌的貴族女孩子才能想出來的。”老先生的聲音仍然滿是溫暖,像是慈愛的祖父在責備小孫女。但是他似乎伸展雙臂,開始準備一個更強大的術語,因為我看見——

數十個武裝士兵,突然發難。

五芒星結界與時間凝結法術似乎不再能夠困住他們,上百道銀紫色光芒射向老先生。

心跳仿佛漏跳,我遲疑一秒,才感覺到一陣逆流的強大寒氣,在結界中旋轉。將原有的時間凍結咒語攪亂,最終撕碎了時間。被波及的陣法正中空間因此撕成碎片。

我與阿灰就站在陣法中央,我揉緊他小腦袋,感覺上臂肌膚被千萬氣刃割碎,心跳再次一停,然後時間恢覆流動。

我眼眸能轉了,低頭一看,手臂上被刮出網格樣血痕,小片肌膚不停掉落。我仰頭,忍住不喊疼。

阿灰的頭發被削落不少,被狗啃過一樣,十分滑稽。他皺眉,看了一眼我手臂,迅速念起治愈法術。

強大的氣流將我們推到法陣邊緣,我跌倒在地上,緊緊拽著阿灰的手,他口中咒語不停。

法陣中央,局勢變換。老先生被徹底禁錮住雙臂,喉嚨口是好幾柄長槍。

武裝士兵將他圍得水洩不通,站在圈外的中校一臉篤定,“好了,利斯閣下,拒捕的罪名誰也擔當不起。你還是乖乖跟我們回去,交代一下吧。那些可憐的父母,還在等著你的解釋呢。”

我木有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局勢異變的,上校就對我們行了一個軍禮,“魔法協會暫時會被查封,兩位見習魔法師還是先修煉些其他東西吧。告辭了。”

武裝小分隊羈押著老先生撤離,老先生步伐蹣跚、不停嘆氣。

他走的時候似乎眼角掃了我們一下,目光傳遞一個奇怪的信息。

並不是“我是冤枉的”,而是“你們等著”。

呃,我很莫名。既不是我們挾持他,又不是我們通風報信,何必來這麽一個老淚樅橫但滿是幽怨的“你們等著”呢。

我與阿灰對視一眼。

阿灰呼啦一聲爬起來,鉆到調酒臺後,看看奸商老板早溜了,就肆無忌憚找最貴的配方,開始調雞尾酒。

我手臂上的傷劇烈疼痛,雖然不再掉皮,但千瘡百孔的傷痕還在。

我提醒阿灰,他的治愈系法術有待加強。

阿灰喝得不亦樂乎,在我搶他酒杯時,提醒我,病人不能喝酒。

整個小酒館更加殘破不堪,太陽照在半座廢墟上,我和阿灰一臉無語,對坐著一杯接一杯。

他喝酒,我喝水。

女巫事件追查至此,線索生生被掐斷。下午茶聚會升級為圖謀不軌,我們的E級任務則基本泡湯。

我在研究要不要去隔壁都市的分會,然後感慨這年頭找份實習法師職務都不容易。

阿灰抽泣著,一副快哭鼻子的樣子。

我驚訝,“不至於吧?實習魔法師這個身份對你這麽重要?”

他聲音黏黏糊糊,揉著眼睛,說,“不是的,我是沒想到……你對我這麽好!”

這……我剛才做了啥攢人品值的事麽?

“剛剛在五芒星法陣被空間撕裂時,如果不是你一直抱著我的頭,你也不會——”他說。

哦,他是想說,如果不是我揉著他的頭,他也不會只被強行剃了發型,而我則很悲催得被強行刺青了。

我隨手一揮,說,“又不是第一次了。在伯爵家,與骷髏頭戰鬥時不也是麽?”

我輕輕按他的腦袋,“你這個隊友比豬好一點,還算合格。不是至少還會治愈法術麽。”

他的五指稍微展開,圓圓的眼睛從指縫看我,“茉莉姐姐,我喜歡你。”

我與他碰杯,一飲而盡,“我討厭你。”

他碰完杯才意識到被耍了,我開心地笑。

☆、所謂交情

天黑透了,城裏一整天戒嚴,賣藝都被暫時取締。阿灰與我精打細算,準備在酒館解決食宿問題,可是下午酒館就被巡城士兵查封了。

我們晃了一整個下午,我在魔法商店看中好多裝備,阿灰則是挨個拍路人肩頭賣萌,問了很多八卦。

我們爬到魔法商店的傾斜屋頂上,阿灰念了兩個隱形咒。

夜幕下,巡城士兵擡頭望了我們一眼,但他只能看見一只白色貓咪從屋脊上溜過。

我一把截住貓咪,逼它在我懷中掙紮。阿灰捂住了貓咪的鼻子,念了個瞌睡咒,貓咪安靜了。

“阿灰,趕緊存錢,我看中一件抗魔法材料的披風,廣告上說能抵抗百分之六十五點四七的黑魔法。”

阿灰眼珠一轉,“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五點五三怎麽辦呢?”

我誇他心算很快,他攤手,“看你搜集的情報——還不如聽聽我的呢。”

我摸摸貓頭,讓他八卦。

“還記得老先生被逮捕前,讓我們去找會長,也就是公爵的女兒麽?”他一臉得意,“我打定到了公爵家的住址,和一大堆公爵女兒的八卦!”

呃,我無語。帝國歷史我不熟悉,但我好歹知道,整個帝國歷來只有兩位公爵,一位因為謀反罪名被格殺,另一位則與王室保持極融洽的關系。住址麽,就是都城外的森林,整片森林加山脊都是他們家後花園。這不需要打聽。

公爵女兒與我們交惡,阿灰你確定要去拜訪她?我問。

他有些生氣,急著販售他的二手消息,“關鍵是,公爵與他女兒關系十分詭異!公爵一直未婚,但女兒既非親生,又非領養,聽說是——”

“實驗室制造出來的半成品?”我不以為意接口。阿灰十分驚訝,咬了下唇,“茉莉姐姐,你怎麽猜到?”

我聳聳肩,尚未開口,突然聽到一聲慘叫。

從屋脊上往下去,一個女孩子正躺在地上,腰部滿是血跡,披風胡亂掛在肩上,遮住了半邊臉。

聞聲趕來的巡邏士兵,俯身大概想查看傷勢。

女孩艱難支起身子,手動了一下。寒光一閃,我尚未看清,士兵已經直挺挺倒在地上。

女孩子再次仰面躺倒,不停咳嗽,血塊自喉嚨嘔出。

我與阿灰飛身而下,隱形咒瞬間失效。

阿灰忙著辯解,初級隱形咒最怕空間移動了。

我還在打趣,他大概還要頂著見習的名頭到明年了。

女孩子努力坐起來,聲音虛弱卻驚險,“見習法師,找到你們了!”

我這才看清,披風下是阿蒙的臉。

我不知該先問她啥。

你來找我們?為什麽受傷了?你妹妹呢?

女巫茶會事件不是結束了麽?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?

我問了五個問號。但我其實更想問,一天後就是生日測試了呢,等死的滋味如何?

阿蒙啜泣,努力調整聲帶,斷斷續續解釋。

我把她的話咀嚼了一下,扭頭問阿灰,“我這樣總結對不?”

阿灰啊了一聲。

我彎下腰,扶住他肩頭,對著他驚恐地眸子,認真說,“仙仙剛才說的,就是魔法協會老先生不過是軍方的棄子,真正的布局還在繼續。仙仙因為魔力強大,有軍事價值,被人劫持。阿蒙因此被砍傷,她探測到我們的位置,爬也要爬過來找我們去救人。”

末了,我問他,“你救不救?”

阿灰似乎還未回過神,楞楞問,“去哪兒救?”

阿蒙啞著喉嚨回答,“公爵家。”

“如果我們不去呢?”我問,對上阿蒙驚恐交錯的眼眸。

阿灰一邊發楞,一邊念念有詞。雙手虛抱一個白色光球,阿蒙腰部的血慢慢凝固,甚至回流。

血液回流並非好事,但我並未阻止他。

我為什麽要救這對姐妹?軍方既然在背後預謀亂世,那就讓天下大亂。關我屁事?

我一字一字如是問阿蒙。

阿蒙楞了一下,半張著嘴,卻漏不出一個字。

“大概在我們賣藝時,仙仙就覺得‘欺騙富有正義感的見習魔法師’真是太過癮了!”阿灰不愧是我戰友,馬上俏皮地解釋給阿蒙聽,“誰告訴你每個見習法師的願望就是成為拯救世界了?”

不知是世界觀太顛覆,還是阿蒙逐漸絕望,她眼神暗了,臉頰上的血汙更為汙穢。

“這樣啊。那你們最好現在殺了我,不然我會讓女巫組織來獵殺你們。”半響,她悶悶說。

然後,頭歪在一側,不再看我們。

痙攣的士兵也倒在那側,他們身體各自彎成一個弧度,拼成一個完整的圓。

我對阿灰說,我討厭貴族。他們自骨子裏涼薄。

阿灰居然為她辯護,說,阿蒙還是很在乎妹妹的,你看她急的。

天空亮起一朵煙火。璀璨的,明亮的碧綠。

阿蒙的聲音自喉嚨口擠壓,“你以為煙火只是一個訊號麽?那裏面……可是包含了傳遞者的所有信息。”

然後,她低聲但狂野地笑了,“你們只有半個小時,最好從現在開始跑哦。倒計時開始,二十九分鐘五十九秒……”

“哼,你不是急著要叛出女巫茶會麽,又——”我冷哼。

她笑了,血跡從頭發捎涓滴流瀉,“這個信號,當然是以我生命為代價。半小時後,我要接受女巫組織的‘最終審判’,幸運的話我就是會長下一個活傀儡了。”

我一怔,阿灰的手顫抖。

他的聲音也變得溫柔但發抖,“我們去救你妹妹。你收回信號吧。”

她搖頭,太晚了。

又低聲壓抑地大笑,“二十九分鐘零一秒,還不跑?”

我拉著阿灰的手,在空曠街道飛奔。

阿灰的隱形咒太弱,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。

可是街道上木有一個人,卻有來來回回的巡邏士兵。

我們不得不冒險用飛翔咒,每一個巡邏士兵稍微一擡頭,就能看見飛鳥一般的巨大影子滑過。

精神力高度集中的好處是,雖然防禦力為零,但行動速度近乎光速。

我們漫無目的,唯一想法就是離開都城越遠越好。

可是當我們停下腳步時,我們發現問題來了。

荒郊野嶺不可怕,可怕的是,我們看見一輪金黃色十分周正的月亮。

月亮正掛在城堡塔尖上,月光把城堡的輪廓勾勒得十分利落。

我顫栗,問阿灰,“都城附近有幾座城堡?”

阿灰吸了口氣,“只有一座。”

我閉上眼,再問他,“我們已經跨入了結界?”

阿灰又深吸一口氣,點頭,“一旦入了公爵城堡的結界,我們就被定位為‘非法入侵者’。有一次辯護機會——”

清脆的鼓掌聲。

高大但傴僂的背影自城堡側門走出,有個蒼老聲音說,“小孩子,法律條文學得不錯嘛。”

我們退縮,聲音步步逼近。來人看裝扮是個管家。

老管家提著一盞南瓜燈,湊近我們,仔細打量一下,慢慢轉過身,“兩個小孩呢。跟我來,天這麽冷,先喝杯熱茶。”

他說得很客氣,但態度強硬不容辯解。

我們只好亦步亦趨跟著。

客廳裝飾華麗,到處是動物的絨毛。我們坐在虎皮毯子上,手裏捧著熱乎乎的不知名茶水。

老管家恭恭謹謹站在我們左手側,等著我們喝完。

我們只好不停吹著氣,尷尬地解釋茶水太燙了。老管家客氣地說,不急。

我與阿灰對視一眼,不知該如何套詞。

樓上傳來爭執聲,一個男聲兩個女聲。

一個女聲溫柔,呵氣成煙那種。一個女聲尖銳,傲慢粗暴。

“我……可以再試試,直到公爵您滿意為止……”

“夠了,父親,你怎麽把戰局寄希望於一個——呵,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呢,戲子麽?”

“會長,我……願意再試一次,即使……”

“父親!我受不了這個女人了!竟然讓我綁架這種柔弱廢物!”

“好了,你們夠了。今晚先到這裏,你們都睡吧。”

我努力刺激自己的大腦皮層,去分辨熟悉的聲音。

一個是仙仙的,一個是會長的,還有一個——

然後我聽到了喘息囈語交雜的對白。太輕了,無法分辨字句。

慢了一拍的大腦回路,與記憶觸點吻合。還有一個聲音。

是狐貍。

我聽見自己嗤笑了一聲,腹誹狐貍每一個輪回都與女孩子糾結。招惹桃花的命呀。

仰脖子喝了一口茶,然後我低頭看見茶杯空了。再擡頭時,就對上了管家笑容可掬的臉。

呃,早知道慢慢喝了。

“說吧,你們怎麽會誤入公爵禁地的?”管家例行公事問。

“您看,您老人家都說是誤入的啦。”阿灰撓撓頭,笑瞇瞇裝傻,“我和姐姐捉迷藏玩,越玩越過火……”

管家搖搖頭,“能夠直接闖入結界而不用任何特殊法術,只有當你們是用極速飛翔咒才能突破,讓結界來不及反應。”

阿灰趕緊說,“對,我們就是用飛翔術在玩捉迷藏。”

說完才一副說漏嘴的後悔。

管家一副“終於撬開你們嘴”的得意,嘿嘿笑著,“會飛翔咒的人不多。會極速飛翔咒的就更少了,你們是——魔法師吧?”

他一揮手,客廳外立即站了一排女仆。女仆雖然穿著很萌,但五指間捏著尖刀。

刀鋒閃亮,刀型卻像水果刀。我黑線,這是直接從廚房過來的麽。

啪一聲,一柄小刀插在墻壁上。離阿灰的頭皮只有一毫米。

阿灰嚇得忘了縮頭。

老管家咳嗽一聲,笑得更為和藹,“看你,嚇到小孩子了。”又直勾勾望向我們,“好了,說實話吧。”

我望天。在公爵家喝杯不知是茉莉還是玫瑰甚至榴蓮的花茶,代價就是被當做飛刀靶子麽。

我與阿灰彼此看了幾眼,不知如何回應。

樓梯口傳來腳步聲,女仆們依次俯身讓道。蹭亮的軍靴出現在門口,望上去,是筆直的軍服與俊俏的臉。

文德森·福克斯。一模一樣的臉,甚至軍服格式都是一樣的,但這次的軍銜不是連長,而是上將。

“艾格,有客人也不叫我。”狐貍款步走來,伸出手。

我和阿灰趕緊站起來。老管家不停點頭哈腰抱歉。

狐貍握緊阿灰的手,阿灰齜牙咧嘴喊疼。

輪到我了,我正要想,是主動說“還記得被你炮灰的茉莉麽”,還是裝作不認識,反正阿灰也木認出我。

狐貍卻把手縮了回去,改成一個禮節性擁抱,輕吻我左臉頰。

“茉莉,怎麽是你。”

我捂著臉,有些失態看向他。阿灰義憤填膺,揮舞起小拳頭,嚷嚷要揍他。

他紳士般優雅一笑,問我,“上次教訓還嫌不夠,還與阿灰這麽好?”

我大腦一秒空白,宛如跳錯幀的唱機。

調子再被接上時,我腦海無規律浮現無數字幕。

他記得我,他知道阿灰是誰。他清楚上一個輪回發生的事,他綁架了仙仙。他有個女兒,會長在策劃女巫茶會。

他想要什麽。

大腦無法處理更覆雜的信息,所有字句都是主謂賓格式。粗暴而直接。

狐貍低聲與管家說了些什麽,管家匆忙帶著女仆們離開。幾分鐘後又小跑著回來,動作迅速,敘述流利。

管家調查了詳細資料,把我和阿灰參與的見習法師任務逐一敘述。

呃,情報網很密很強大麽。

狐貍聽著,手支著額頭,不時沈吟點頭。

管家覆述到我們對阿蒙的話,狐貍忍不住笑了。

原話是——

我為什麽要救這對姐妹?軍方既然在背後預謀亂世,那就讓天下大亂。關我屁事?

我與阿灰則是變色。聽一個老頭學著我的語氣,惟妙惟肖地逐字覆述,我覺得冷。

“茉莉你還是這麽沒心沒肺,不錯。”狐貍笑吟吟看我,眸子又轉向阿灰,“見習法師這個職位有什麽好的。既然魔法協會暫時被查封,我這裏倒有個更好的空缺,阿灰要不要試試?”

阿灰眼眸輪流看我、狐貍與老管家,大概狐貍的每一劇句話信息量都太大,一時接受不能。

狐貍身子俯得更低,頭快湊到了阿灰的耳廓,輕聲勸誘,“皇位懸空,而你長得和國王很像哦。”

他尾音用了更多的語氣詞,騙小孩那樣喋喋不休說假扮國王的好處。阿灰咬嚙著指甲,從起初的將信將疑,到最後的迫不及待。

呃,狐貍做了父親以後更會哄小孩了麽。

然後,狐貍讓管家送客,阿灰留下,送的是我。

老管家傴著背,恭恭謹謹做了個請的手勢,讓我出門。

“哎?”我莫名,擡眼望著狐貍,“這是?”

狐貍一臉不解,更莫名地回望我,“你擔心我騙阿灰?”

但他雙眸流轉,暗藏一個了然的微笑,我讀懂了他的潛臺詞是,“這次我放過了你,你還不走?”

我一楞,這是——賣我一個人情麽。

☆、時間逆流

我有一瞬間猶豫。阿灰一無所知地被女仆帶上樓,上了旋轉扶梯時,還不忘對我揮手,說,晚安了,茉莉姐姐。反正協會也被查封了,我對救那對非正常姐妹也無興趣,咱們的組隊就解散吧。

我仰起臉,微笑著揮手,說,好啊。

阿灰一蹦三跳,身影閃過雕塑,消失在長廊。我一瞬間失神,想到上個輪回的林林總總,狐貍曾說國王走失,只能找到外形非常相似的阿灰作為替身,那麽這一次輪回,其實是——前篇?

劇情居然是逆轉著發展的麽。

我大腦一片混亂,阿灰不斷擦過神像,我想叫住他,“好啊”後面未曾說出口的半句話,同一幀反覆跳錯。

我喉嚨燒灼,卻喊不出下半句。

等我清醒時,那過來過去過不掉的一秒,終於被秒針滑過。

狐貍擡起眸子,睫毛濃密,眉梢卻輕佻起來,“晚了,茉莉。我改主意了。”

啊?我不解。

他回頭,視線也落到阿灰消失處,“你討厭他是麽?雖然這一個輪回,你很努力裝出喜歡他照顧他的樣子,關鍵時刻也還是不動聲色讓他做該做的事了。”

我拽緊衣角,踮起腳尖,想要挪步,“告辭了,公爵。”

他身形微晃,擋住我的去路。

“我說過晚了。”

管家不知何時消失,女仆們都識相地不在場,整個客廳被燭光搖曳得面目全非。

巨大的蠟燭,一會兒把我的腳影無限放大、扯到墻上,一會兒又把狐貍的整個側臉映到天花板上。

水晶吊燈上,因此爬滿了狐貍睫毛的影子。

我有些洩氣,翻了白眼問他,“公爵你怎麽突然就翻臉了,毫無信用度可言?”

他偏過頭,輕聲說,“什麽公爵,你還是喚我狐貍吧。”

氣氛開始變味,不知是夜色太深,還是燭光挑逗。

女孩子高亢的聲音自旋轉樓梯蜿蜒而下,“父親,您還沒睡麽?”

高挑的女孩拾級而下,一身粉色睡衣,裙邊繡著蕾絲薔薇。

她看見我們,大概對峙的意味太明顯,她加快了步子,半擋在狐貍胸前。

“這個實習法師是怎麽回事?她打擾到父親您了麽?”

每一句必用敬辭,聲音再高,語氣都不失溫柔發嗲。

呃,會長大人一定是雙面性格。

“不敢不敢,我這就撤了。”我趕緊打破僵局,作勢要舉步。

狐貍隨手在地上畫了一條隱形界限,“你跨過這條線試試。”

仔細看,這條界限上有無數個小型火焰符號。我可不想變成烤鴨。

“放棄了。”我攤開雙手,一臉無語,“這次又想拿我怎樣?獻祭麽?”

小女孩挨個打量我們,像阿灰一樣陷入莫名困境。

我脾氣上來了,毫無征兆地大喊。

宛如地下甬道失態一樣,等我吼完,我才尷尬地捂住嘴。

大致是關於上一個輪回的所作所為,把他罵得體無完膚。

他安靜聽完,在小女孩開口前,讓她也安靜。

“你說我無恥,上一個輪回逼你獻祭,可是你自己呢,也不掂掂份量。除了喚醒你體內沈睡的女神真魂,你到底有什麽利用價值了?我教過你什麽是‘契機’,你偏偏不信。非要按著陛下的套路走,你寧可信他,也不信我。這可都是你自己選的。”

我響亮的爆了一聲粗口,小女孩驚恐地捂住耳朵。

“我說——”我尚未發洩完,又被他生生打斷。

“今次也是。我給過你機會,你猶豫了。我倒真想聽聽你在猶豫什麽?”他說,口氣不容置喙。

被他劈頭蓋臉一頓說教,我倒無語了。我問自己,我在猶豫什麽。

我擡頭望著水晶吊燈,它搖搖欲墜。狐貍的影子因此搖擺不定。

我大概在猶豫要不要喊住阿灰,告訴他一切不過是狐貍的騙局,我們快逃吧。

我可能也在猶豫要不要喊住阿灰,讓他不要有朝一日變得那麽強大,四分之一的魔力就能低抗整個國家武裝。

我甚至還在猶豫要不要留下來,挑起阿灰與狐貍的不合,讓他們彼此火並。

狐貍盯著我的臉,把上面這三條說給我聽。末了,問我,是不是。

我挑釁地反問,是又如何。

他眉宇舒展,漏出一個淺笑,“猶豫就對了。既然你也恨陛下,不如讓我幫你徹底毀了他。自肉身到靈魂。”

毀了他?我恨阿灰?還恨入骨髓?

我搖搖頭,神色恢覆如初,淡淡回他,“我有一瞬間猶豫,是因為我怕你騙他。我並未喊他,是因為不想打擾他夢想。反正最後他不是把你們九大祭司玩於股掌麽?”

他唇形微動,我截住他,“我也不恨你。就是聽你大言不慚,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幫我,就是義正言辭說是效力帝國,聽得煩心。上一個輪回我告訴過你,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。你哪來這麽多說辭?”

他一時沈默,扭頭對小女孩說,“莉莉斯,上去睡覺。”

莉莉斯眉頭深鎖,一副怨氣沖天的樣子。

她扯著狐貍的袖子,撒嬌說,“這是怎麽回事?父親大人您與她廢話這麽多幹嘛?讓莉莉斯替您殺了她吧。”

狐貍眸子轉為溫柔,寵溺地看著她,“會臟了女兒的手呢。何況她也是我的計劃一部分,殺了就討厭了。”

莉莉斯低下頭,一副“這樣子啊”的了然神情。

我黑線。我何時又成了某人計劃的一部分。這種榮幸可以轉賣麽,我才不要。

狐貍轉回頭凝視我,忽然毫無上下文說一句,“我們做個交易。你幫我毀滅陛下神形,我替你安撫女神怨靈。”

“?”我聽不懂這邏輯。

我告訴他,這一輩子活到現在,姐姐我無論在村莊在樹林還是最後到了都市,都奉行“愛魔法,愛生活”的原則,每天都活得有滋有味,十分幸福。

小時候村裏既木有可鄙的巫師,也木有不愉快的童年從軍經歷。來了大城市後唯一遺憾是比較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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